本帖最后由 老英雄 于 2012-12-18 23:12 编辑

我参加公安工作不久，第一次听课，就是孙科长讲授的。内容已记不清楚，但孙科长不苟言笑的神情，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。那时想，他若披上长袍，定是位体罚学生的严酷学究。
经打听，孙科长乃市局办公室的，亦是市局警察学会负责人。因工作上无往来，在解放碑办公的大院时，我们不曾相识。
市局搬到黄泥磅后，孙科长居然和我们单位在一个楼里办公。如此，我和他慢慢相识。我眼中的他，依旧沉稳寡言，给人一种冷漠孤傲的感觉。后别人告诉我，孙科长的父亲是位从渣滓洞活着逃出来的老革命。

我们每天进出一个大门，但我很少与他单独相遇。唯一的一次，还是在他们科里的民警陈明牺牲后，我写了一篇回忆文章想发表在警察学会杂志上，于是找到了他。
那天，孙科长依旧冷峻，低头不语看完我写的稿子，良久，他沉着嗓音，对身旁一位民警说，“再修改下，这期就发。”
王立军到重庆市局不久，第一次公开亮相，就是到警察学会拜访老同志。那时的老王，承载着重庆警察最真切的期盼。作为他的粉丝，我理所当然地想利用给老领导拍照的时机，近距离接触下这位活着的一级英雄，我们初来咋到的新局长。
依稀记得，老王带着浓浓的铁岭口音，拉着老局长王文德的手，说“老同志是我们公安事业珍贵的财富，我们将一直传承你们的精神”的话。由于不是宣传处专职摄影人员，我拍了几张便赶紧溜出房去。
走廊里有不少跟班的人，当我路过孙科长办公室时，窥视到孙科长沉稳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，正在冷峻地打探着眼前的一切。

之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，成为孙科长人生的一次重大事件，也使孙科长成为市局大院“鹤立鸡群”的人物。
我不知道这件事对王立军有无影响，但冥冥之中，我仿佛觉得，自手机事件之后，王立军越发蛮横无忌，变态无常。也正是手机事件，让很多民警对这位英雄局长的膜拜悄然变化。至少，他在我眼中的形象，从手机事件慢慢坍塌下去。
开会关闭手机铃声，是很多单位的规定，并非老王的发明。但是，就是这么一件小事，3年过去了，但每每想起，我依旧对当时现场那种萧杀之气不寒而栗，对孙科长的铮铮傲骨肃然起敬。
时间大概是2009年春节后不久，也就是打黑即将上演之前，老王那天穿警服，主持召开的一次动员大会。
那是一个寒冷的日子，真可谓祸不单行。会议刚开始不久，老王的话筒不响了。他皱了皱眉头。好在过一会儿，话筒又响了，但刚说几句，又不响了。会场没有一个人敢笑，电工跑出来扳拉拽弄，话筒就是不响。老王顿了一下，然后冲着人群说：科通处和后勤处的领导来了没有？两位处长赶紧站立起来，有些不知所措。老王发话：你们要是还想干，就出去（修话筒）。两位终于明白了老王的意思，落魄离席慌乱而去。
老王彻底冒火了，痛斥市局大楼建造时的腐败，历数丰洁物管公司的黑心。也就是那次会上，他声称：四川的黑社会形容重庆是什么？是杀人者的天堂！他断言：重庆警察队伍有很多黑社会保护伞等。那些闻所未闻的数据从他嘴里蹦出来，令人诧异万分，不寒而栗。本来已经极度紧张的会场更显得恐惧可怕。

这时，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刺耳的响起来。
老王未抬眼，仅仅顿了顿，咽了一口唾沫，准备继续慷慨激昂。
手机铃声再次响起，全场鸦雀无声，静的可怕。每个参会者心里明白：手机此刻呼叫的不是铃声，而是埋葬它主人命运的哀鸣。谁的手机？谁，谁，谁？
1000人左右的大会场，在沉默中接受拷问。
老王把脸朝向右边，说：张建伟，你下去看看。
时任局长助理的张建伟迷迷糊糊走下台去，扫描着人群。估计他心里没底，这可以从他缓缓移动的软绵步伐中得到确认。当事人如果，如果真的不站出来，我不知道这位局长助理的下一步，该迈向何方。
灯光之下，人群之中，一个矮矮的身影，亦是一个刚毅的身影，悲壮地站起来，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。
是他，孙科长。那一刻，我感受到一个渣滓洞后人的血性。那一刻，我突发奇想：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，我会承认吗？更别说傻到当着众人的面站起来。
张助理三步并二步地走到孙科长面前，点点头。孙科长把掏出来的手机递给他，表情自然地坐回到原位。
会议继续，老王继续，风暴继续，王立军荣耀的盛宴即将开席。福所祸所依，敲响他政治生命结束的钟声，同样高高悬起！
会议结束大家回到办公室后，议论老王讲话精神的人没有，猜测孙科长接踵而至将受到何样处罚的人很多。
具体的惩罚措施我忘记了。好像老领导们承认确有急事找孙科长，为了工作，也是他们这些老领导不让孙科长关闭手机铃声的。即便如此，据说孙科长为此次手机铃声事件写了无数书面检讨，后被扣罚几千元。具体情况我不清楚，因为不久，就传出政治部将是第一个进行机构改革的部门。每个人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，无心思关心他人的悲情。
手机事件以后，孙科长他愈加沉默，极少出门。饭堂吃饭时，他显得很扎眼。我看得出，他心里着实憋着，绝望和愤懑纠结着这个孤傲的重庆男人。

之后许多凌晨，我常见他在走廊里打太极拳。他心里也明白，我很快就要被分离出市局机关了。我们眼神交流的刹那间，流淌出彼此被宰割而无助的语言。
2009年底，我和几千名市局直属单位的民警一道，离开原单位，分流到全市各个交巡警平台。很多人发誓从此不再踏进市局大院一步，我脸皮厚些，大院那块足球场是我无法割舍的情怀，所以常回市局大院。只是每一次看见孙科长，都难以启齿手机事件，都刻意回避彼此间正在煎熬的生活。他的头发越发稀疏了，增多的白发泛起失意者的悲凉，乱作一团，仿佛在瑟瑟寒风中躲避无法躲避的灾难。

老王出事后，有一次踢完球，我对正要吃饭的孙科长说：哪天你晚上值班，我找你好好聊聊。
孙科长笑着说：可以啊，今晚我就值班。
可惜，晚上我去了民警浴室泡澡，失去了一次和孙科长倾心深谈的机会。
（老英雄写于2012年12月18日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