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小镇警哥 于 2014-8-9 09:50 编辑 她是一个越南女人,跟巷子里的陈阿婆一样(陈阿婆见《外国居民小组长》),解放后参加工作,九十年代退休,靠退休金维持生活,退休金只有那么一点,她每天还出去捡点垃圾什么的,拿去卖了换一些钱用,所以街道里的人都习惯叫她“垃圾婆”,她也不生气,捡垃圾也能够攒得不少钱,不然怎么伺候他的儿子?
第一次接触她,是在值班的时候,她到派出所值班室找民警,说她把钥匙忘在家里了,叫我们想办法把门打开,她还要做饭给儿子吃。她讲的是一口夹生的粤语,说话也不是很流利,我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。我去找了在巷子口修锁的师傅去帮她,但师傅打不开门,后来我想到了从他们家的阳台爬进去,她们家住一楼,阳台紧贴着地面,可能有空隙让我钻进去,但阳台加了防盗网和铁皮,封得严严实实的,我一点办法都木有,只能让她留在家门口等儿子回来了。
我们所的老民警告诉我,那个阳台可是有故事的,以前他儿子大黄是个火爆浪子,经常在外面惹事生非,外号叫“大黄狗”,这条狗可凶了,连民警都敢吼,每次上门找他“麻烦”,民警在前面敲门,他就从阳台的后门溜走,每次都是“垃圾婆”开门,每次都说儿子不在家,每次都能在阳台后面的小道上把他给逮住,除非他真的不在家。所以大家总结了一个经验,前面要有敲门的,后面还要有守着的,两个人去还不行,这家伙总要反抗。 听了老民警的介绍,我又查了查资料,她儿子果然还在帮教期限内,以后免不了打交道,他的江湖事迹听得让我心里发毛。
第二次接触她,是在检查出租房的时候,晚饭时间已经过了,我和女流动人口协管员下街道检查出租房,刚好路过他们家,我突然产生了进去坐坐的念头,想跟大黄接触一下,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。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都 在,“垃圾婆”身上围着做饭时穿的围裙,她招呼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,就又到厨房里去忙活了。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,留着板寸,鸭蛋脸,脸色黑黄,上头长满了小疙瘩,嘴唇黑里透红 ,眼睛很大很亮还透着股狠劲,眼圈有些黑,眼珠子有点突,看这位爷的气色,绝对的烟酒渡日。年轻男人抽着烟,正跟身旁的一个女孩子说笑,女孩子长得很白净,气色也很好。感觉他们俩相貌差不多,区别是女孩子是方脸,鼻子也比较扁。这个男人我在照片里见过,他就是“垃圾婆”的儿子大黄。
大黄见有警察上门,还带着一个女的,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有些不高兴,问我们是来干嘛的。我说自己是管段民警,来走访一下群众,熟悉一下情况,了解一下实际困难。大黄对走访不感冒,要我们等他老妈忙完,有什么事情问他老妈。
大黄继续跟那女孩子说笑,我一边等“垃圾婆”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,一边看着他们俩个说笑。突然,我冒出一句:“这个美女是你的女朋友吗?”那女孩子听了,先是一个吃惊的表情,然后装模作样的说:“哦,是这样吗?那就算是吧!”接着他们俩就笑翻了,我才记起来大黄还有一个妹妹,已经嫁人了,这个女孩子跟他那么像,可能就是他妹妹。
见他们笑得这么爽,我感到很丢人,也觉得很无趣。为了不影响他们开心,我站起来四处看了看,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,值钱的东西怎么都堆在大黄的房里?那房间也是新装修的,家具和摆设也比较新,电脑、音响什么的现代电器全都在里,完全是二十一世纪的,而这个房间之外的其他部分都是八十年代的陈设,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。同一家人住的同一套房里呈现出两个不同年代的风格,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见。
不一会“垃圾婆”就在桌子上摆满了菜,不知道今天是他们家什么日子,大黄没有叫他妈吃饭,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,那个女孩子没打算在家里吃,冲我和协管员说了声拜拜就出门去了。我和协管员坐在一边,“欣赏”着大黄那副吃相,感觉有些尴尬,等“垃圾婆”给大黄斟好酒才有空招呼我们。 “垃圾婆”给她儿子倒酒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,花白的头发,黑瘦的面颊,弯着的腰,给儿子斟酒的瘦小枯干的手,还有那慈祥的表情,我总觉得不是滋味,这哪里是老娘,这简直就是女佣。
“垃圾婆”倒好了酒,在大黄对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,朝我笑了笑,指了指桌子上的菜,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,这回大黄可出声了,说:“她要你们跟她一起吃饭。”
我说:“谢谢阿姨,我们已经吃过了。”
“人家都是大鱼大肉的,哪里会吃这种东西。”大黄喝了口酒,说了句风凉话。
女协管员踢了我的脚,她早就受不了了,从一进来就呆坐在那里.我抓紧时间进行了自我介绍,把自己的警民联系卡交到了“垃圾婆”手里。大黄又开口了,说:“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他解决吧。”
我心里话:你个大黄,你什么意思啊!MM的!
出了门口,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又狠狠的吐了出来,在他们家真是混身的不自在,我后悔来了这么一趟,真不是滋味。师傅说过,吃饭时间人是最齐的,入户访查的效果最好,可我忘记了前提条件是要有事情,没有事你到人家家里干嘛?不过有事没事,我都不想再去那里了,因为有只大黄养在那里,他那副德行让我十分厌恶,我帮不了他,更教不了他,连他妈都没办法,我又有什么办法?
过了几个月,夏天到了,巷子口热闹了,大黄在外面作生意攒到了些钱,每天深夜,他都会在家前面的空地架起一张桌子,跟十几个朋友喝啤酒猜码聊天到三、四点钟。那段时间我凌晨在巷子里巡逻,都会经过他们这桌酒席,这里面当然少不了“垃圾婆”伺候着。那段时间巷子没进什么贼,有人在那里热闹,贼想偷什么东西不方便。可钱总会花完的,这样的酒席没有办多久,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,大黄又开始憋在家里没事干了,动不动就拿“垃圾婆”出气,连他妹妹也看不惯了,可“垃圾婆”不愿意离开儿子,搬去女儿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又回来给儿子做饭了。
人总是要老的,老了就不能照顾别人了,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,大多数还需要别人照顾,可大黄是照顾不了他老妈的。“垃圾婆”更老了,只是偶尔上街的时候,捡捡碰到的矿泉水瓶,这是她养成习惯,她有点老年痴呆,拄着拐,行动不便,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给大黄做家务,大黄始终找不着女人。
第三次跟她接触,是在我生病的时候,那天早上六点多钟,我的手机响了,里面传来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,在响救命,说她现在快要死了,没有人送她去医院,全身很难受。打了一会又挂掉,前前后后好几次,我真得想不起来是谁,过了一会,有人用同一个号码打电话跟我说,“垃圾婆”说她的身体很难受,相要去医院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。我爬不起来,只有劳烦所里的兄弟了。
等到中午,我搭车回到派出所,兄弟们跟我讲了一件很可恶的事情,大黄在家呢!兄弟们敲了半天门,大黄居然出来开门了,开门就说:“你们不要理她了,她是傻子,过完年之后刚刚从养老院回来,现在又想去,送去了她又想回来,回来了又想去。”
我叫所里的兄弟通知她女儿过来,让女儿把她接过才算了事,大黄应该也希望这样,“垃圾婆”身体不好了,住在自己身边是给自己添麻烦。
不久我就调离了那个片区,但要见面的人终于是要见面的。
第四次跟她接触,还是在值班室,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跟她接触。她那天的形象很特别,我从来没有见到过,她来刚一进值班室,臭味就充满了整个房间,她的左肩膀上面有一摊面条,不知道是什么面,有一股腥臊味。她一只手拄着拐棍,一只手指着肩上的面条,头发已经是雪白了,她要我们去抓他儿子大黄,他说大黄虐待她。
我叫管段的大姐回来处理,她就一直坐在所里的长椅上,也不弄掉肩上的面条,她是想让大家都看看。结果跟我猜想的完全一样,是他儿子干的,那些日子,他儿子没有工作,长期喝酒让他的性格更加的暴躁,动不动就拿她出气,今天她拖着病腿给儿子做了碗面条,结果就是这个样子。
后来是怎么处理的,我就不清楚了,那天主任跟我说了一句话,还挺灵验的,她说:“大黄早晚要出事的。”结果真出事了,就在不久后的一天,大黄在一家粉店里吃东西,两句话不对味就跟人家吵了起来,后来干脆就拿刀把别人捅死了,故事伤害致人死亡。街道的人都说,“垃圾婆”年轻的时候很凶,是巷子里的吵架王,没有人敢去惹她,生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,老公早死了,儿子又坐牢了,女儿不在身边,不知道她要怎么过活。
我不知道如何评价他们的说法,儿子一步步的走到今天,她当然要负责任,但是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,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。大黄不在身边,她省了不少心,那天我就看出来了,她的眼神已经变了,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对儿百依百顺的“垃圾婆”了,她的心已经死了,或者是因为儿子一直在消磨她所谓的母爱,或者是因为她老得记不起自己是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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